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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ge 10:重逢之时

Stage 10:重逢之时

U.K.命运战争

Stage 10:重逢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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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之音在金辉中消匿,

能否唤起往时的回忆,

又能否捧起如今的泪靥?

在命运引导之下,

离别之人终将相见......

“无力也好,失望也好,都轮不到你这个人来判决他人的人生啊!”

“嗯?”Vienna转身看去,SP-3双腿在地上拖出两道灰暗的轨迹,粒子引擎冒着黑烟地坚持运作——如同响应了雷纳德的意志一般,顽强地冲了过来。

“SP-3,怎么还会......”在诧异之余,马雷意识到如果不转身反击,自己或许在下一刻就会被双刃对舰刀贯穿致死。

Vienna稍稍松开踩住Vista的脚,转身迎接SP-3的奋身一搏——至少在他眼里,那是一次可怕的进攻。

战士只有在舍弃生命之时,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马雷深知这一点,自然也不敢轻视。

两支粒子速射手枪不断击发出虹彩的粒子弹束,仿佛成群扑去的飞蝗。

若在平时,SP-3还是可以躲开这种攻击的,但现今的它已再无力躲避,只好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护盾,保护雷纳德不受伤害。

虽然这种情况不会坚持太久,但......

哪怕再坚持多一秒!

“噢噢噢!”

雷纳德毫不掩饰地在公共频道中和卡捷斯通话。

“首领!接着!”

“什......”恍然大悟的马雷想要做出应对,却为时已晚。

是的,SP-3意非直接攻击Vienna,而是......将武器送到Vista手里。

如强弩一般,双刃对舰刀从SP-3手中飞出。

趁着Vienna放松之际,Vista将两座粒子引擎功率调到最大后,瞬间挣脱了Vienna的踩压。

“你这家伙!”马雷愤怒地大吼着。

Vienna向SP-3逼去,将枪锯刃尖端深嵌入SP-3的腹部之后,Vienna另外一支手枪已抵在了SP-3的驾驶舱处,“你就这么想死吗!”

“可惜。”雷纳德确认好Vista的状态后宽心一笑,“死的只会是你。”

话音刚落,数道红光从四周射来,交汇在Vienna这一点上。

“?!”躲避不开的Vienna,被瞬间击穿肢体,“什么时候!”

数枚浮游炮闪烁着与天空格格不入的火光,仿佛在炫耀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付出高昂代价之后换回的,那份来之不易的胜利。

枪锯刃还嵌在腹部的SP-3,在最后一刻撞开Vienna。

而背后,Vista早已恭候多时。

“马雷,维克多——!!!”

单手执起的双刃对舰刀,犹如贯穿云之彼端的光亮,从后背的粒子引擎到前部的驾驶舱......无阻碍地贯通了过去。

“战斗是不会停歇的......”

仅留下这句话,Vienna的上半身便被自身搭载的粒子引擎所引发的爆炸卷了进去。

零落的碎片如盛绽的烟火一般飞散,在充斥着α-3粒子的空间中变得更为轻盈的物质于空中停留了许久才陨落消亡。

被冲击波推开的Vista和SP-3倒了下来,用尽了力量一般的两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乱石堆砌而成的大地之上。

远处,Destrioer慢慢朝这边驶来,大片黑影覆盖住两机,就像用它那巨大的身躯拥起疲惫的心一样——温暖的、舒心的......

“技术退步得太严重了......”就算平时十分冷静的卡捷斯,也不得不为这场战斗绷紧了心。

“干得不错,雷纳德。”卡捷斯如此称赞道,没有了他最后援助的话,可能现在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但最后对面没有回应。

“雷纳德?”卡捷斯再次确认雷纳德的情况。

依然没有回应。

那疲倦受伤的身躯与心灵其实在作战成功的那一刻起,就已失去了意识。

被黑暗所吞噬的意识,伴随着飞逝的时光一同前行着,未曾停留......

————

当视线归于光明之时,雷纳德已不在那片黑暗的天空之下了。

没有了当时的阴郁,也没有了当时的紧张,被阳光簇拥着的他感到很是温暖。

视线与那扇拉紧了窗帘的小型玻璃窗重叠在一起,于是窗外的模糊人影源源不绝地从他视线一端向另一端走去。

那些热闹的声音像是大家在一起畅聊一样。

“嘿!醒了吗?”切西卡带着一些食物走进了房间,似乎因为雷纳德的醒来而感到舒心。

虽然知道雷纳德是因为身体状态不佳和上次战斗才昏迷过去,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受伤时会担心;悲伤时会安慰;开心时会欢呼......

所谓的同伴,就是因为有着这种羁绊才能称之为同伴吧?

“我们降落了么?”

窗外,人来人往的喧闹场面,也绝不可能是在战舰上能出现的。

“嗯,现在我们在卡沙利特驻留一段时间,因为大家的U.K.都伤得不轻了嘛。”切西卡把食物放到雷纳德的床头桌上,然后拉开了窗帘。

雷纳德觉得刚才的阳光就已经够温暖的了,当拉开窗帘后他才知道......那“和煦的阳光”以真实面貌完全呈现在自己眼前时,原来是如此的毒辣。

迎着那灼目的阳光向小玻璃窗看去,一片昏黄的世界净被炽阳之光裹覆在里面,所有的东西似乎都被模糊了轮廓。

“这城市......是在哪里建立的?”

在注意到窗户规格比常见规格的小很多之后,雷纳德就更加疑惑了。

“啊?卡沙利特可是处在沙漠边缘的哦。”

“沙漠边缘吗......”雷纳德挪起身子,将已恢复得差不多的身体靠在床头,然后端起一碗粥喝了起来。

干涸的嘴唇终于得到了一丝抚慰,理应心满意足的雷纳德却有些小抱怨——不如樱熬的好喝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垂下了头。

反正,也变不回原本的那种关系了。

自以为很煽情地说了一大段话,最后却被“对不起”这三个字完全击倒了,这还真是失败。

无奈的情绪,最后被雷纳德喝下的粥所淹没,只留下一阵辛酸的回韵,仿佛那些最次价酒的苦涩一般。

门外,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哎?原来醒了啊。”西恩也走了进来。

“西恩原来也在啊。”雷纳德拿起一块面包,有气无力地嚼了起来。

“那是当然的吧,好朋友可不会无情地抛下彼此啊。”西恩耍帅般拍了拍胸膛。

但这种动作只是引来了切西卡的毒舌:“还真以为很帅啊你,不过是个会逞强的笨蛋。”

明明是在讽刺着西恩,在一旁嚼着面包的雷纳德却完全听不出一丝恶意,要知道他从前的日子里,别人口中的谩骂与责备断不会有开玩笑的意思,仿佛他们就是在蔑视着自己的存在一般。

因此听到这些不带恶意的恶言之时,他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冬日里的暖阳吧?

虽置身于冰寒天地之中,却未曾觉得有过寒冷。

“什么?居然敢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宁死不屈站在你前面挡导弹啊!”

“哼!最后还不是让首领给救的!”切西卡甚至还朝西恩做了一个鬼脸。

“什么,你这家伙!”看到西恩咬牙切齿的模样,切西卡反倒更是高兴了。

对此雷纳德只好无奈一笑,不得不说......他有点羡慕两人的关系。

无论说了什么难堪的话,开了什么玩笑都不会迁怒对方,或许是因为......两人可以理解相互间的心意吧。

“你们两人的感情真是好啊,搞得我都有些嫉妒了。”

不经意间攀上心头的意识,转化成了真实的话语。

西恩和切西卡看着雷纳德,又看了看对方,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热。

“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和这满口毒舌的人关系好啊。”

“就是,西恩不是喜欢樱姐姐的嘛,怎么可能和我这满口......喂你说谁是毒舌啊?!”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切西卡最后转变了话锋。

“话说起来,其实我发现......”西恩深思一会儿说道,“我对樱姐姐的感情本来就只像是弟弟和姐姐那样,是你们夸大了而已吧!”

“呵?真是个不坚定的小孩子啊。”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小孩......”

雷纳德顿时松了一口气般:“反正我只是说你们关系好,又没说你们有什么深层的关系,不用这么紧张吧......”

“这,这倒是。”西恩和切西卡这才认识到,刚刚其实是自作多情了。

虽然话题有些偏移,但雷纳德也算是解开了一个心结了——以前还一直在意西恩会不会展开攻势,现在看来也可以松心了。

然......这也不对。

反正自己也是被排除在外的人了,为何还要这样耿耿于怀?

对,反正没有我的事了,就不理会了吧?

如此自暴自弃地安慰自己一番之后,雷纳德将面包塞进嘴里,然后一口气把粥喝了下去。

“哈,饱了。”雷纳德心满意足,“那么大家现在在哪里?”

“这个就由西恩跟你说吧,我把餐具拿下去。”切西卡端起餐盘走了出去。

“啊,我来吧?这样太麻烦你......”

“好歹是朋友,依靠别人一下有什么不好的?”切西卡没等雷纳德讲完就开口反驳了,“不要总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啊。”

“......”感觉像是正中要点一样,雷纳德开不了口。

“真是的,多亏你这性格可是害我们担心得很啊,我们也是,樱姐姐也是......”

望着消失在转角的身影,雷纳德低下了头。

“西恩,我......惹大家不高兴了?”雷纳德害怕的并不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在害怕大家是否不高兴了——在某些方面来说,这该算是过去十多年来积攒而成的垢病吧。

要生存下去,总该要学会观察别人的眼色然后作出相应的行为。哪怕做出违背自己意愿、本心,甚至违背道德底线的事情也好,都是为了能在混沌的世界中保全自身罢了,若非如此自己就会被残酷的现实所碾压,甚至被抹消掉生存的资格。

对于这种道理,雷纳德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没错,依靠这种苟全性命、没有尊严的生存法则来生存下去,对于这种事情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面对这样的发问,西恩却是一副不得好笑的样子。

“你是怎么把‘担心’和‘生气’这两个词扯到一起的啊?”虽然这样说,但西恩仔细想了想后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也有不妥。

“不对,这好像关联很大......总之绝不是单纯生气的意思啦,会因为担心而生气,这就证明大家认可了你,承认了你,把你当成自己的伙伴了嘛。”

西恩对于自己的回答感到很满意地“嗯嗯”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吗?”雷纳德注视着西恩,那眼神似乎在渴望着真实的回答一样——毫无猜疑、毫无隔阂。

黑如深邃宇宙的瞳孔在阳光中闪烁起空灵的光芒。

那是西恩第一次感觉到,雷纳德的眼神......有着圣人一样的光芒。

完全被这眼神震惊的西恩,慢慢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那番话全然没有虚意。

“但,我真的有像切西卡说的那样什么事情都揽下来?”

“呃,这个的确有。”西恩也很赞成。

至于这一点,其实不只樱、西恩和切西卡,“破晓”的绝大部分成员也都看在眼里,更是记在心里。

本该几人一起完成的工作,却因雷纳德的数倍付出而被完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太过于完美地努力着,会造就太过于扭曲的人生。

而这种充满缺陷的人生,正是雷纳德现在承受着的沉重包袱。

他又何尝不想放松,不想任性一次?

但比起对自己的放纵,他更加在意的是周遭的人对自己的看法。

害怕着再次遭到唾弃;害怕着再次回到那种噩梦的生活之中;害怕着......自己失去作为人着一种生物应抱持有的生存意义。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对其万分恐惧。

如果单靠向上帝朝拜就能消除一切的顾虑,或许他早已成为一名虔诚的教徒了。

但这并不能实现,他所能做到的事情仅仅是用自己的行动去博取他人的肯定......不,或许说是怜悯也不为过。

仅有这样他才能在夜里安寐,过着他自认不安定的生活。

“我想要找到自己想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曾经的他,是这样说的。

这......又是否算是雷纳德完成了最初的目标呢?

他也不知道。

因为这生活枷锁,连他自己的追求目标都锁上了。

就如同外面那片昏黄之景一样沉浸在阿波罗的圣光之中,似乎连自己都被模糊了轮廓,变得有些看不清。

————

再三询问雷纳德的身体状况之后,切西卡和西恩才放心让雷纳德跟随他们前往位于卡沙利特西南端的一个U.K.修理工厂。

处在中亚地区的佣兵城市卡沙利特正式由于西南方吹袭而来的干燥热风和黄沙才变成如此光景,而现在他们正赶往这座城市最干燥炎热的一端。

路上人们的衣着虽然混杂有一部分军服或者常见便服,但裹覆着全身的白色纱衣仍然占据着主流。

在炙烤的阳光下,身着纯白纱衣的人们悠哉地散着步,或是在商店前与店主讨价还价,不知怎的雷纳德看着他们突然就想起了木乃伊。

以前在那个小镇的广场上曾经有播放过一部关于木乃伊的影片,那是他唯一一部完整看完的影片。

尽管里面有很多骇人的场景,雷纳德还是看得很开心,开心到几乎要掉下眼泪了一样。

而雷纳德虽然忘记了那部影片的名字,但他仍记得那只可以活动、全身被白纱布包缠起来的木乃伊。

“啊对了,在去工厂之前我们去买点点心给大家吃吧?”切西卡建议道。

“好主意!”西恩很爽快地答应后驱车转入另外一条街中。

“西恩这么快熟悉了街道吗?”雷纳德很好奇,毕竟西恩以前并没有来过这城市。

部队也该是昨天降落的吧?

“说什么傻话,你昏迷的两天里我都在这城市里逛了几遍了。”

“......”雷纳德也断不会料想到自己原来睡了两天的,其实他以为自己只睡了一天的吧?

“你之前工作量太大导致身体超负荷了,所以这次你睡了很久。”

“原来我睡了这么久吗?”掠过的风之呼啸,将雷纳德压低的声音盖了过去。

大家都没听见似的不应答。

所以雷纳德提高了音量:“那我的工作......”

西恩却不高兴地咂了咂嘴:“雷纳德,你就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了,别人会顶替你的工作的。”

切西卡接过话茬,不愿雷纳德再有任何顾虑一样——她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同伴,就是要在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啊,你这不是在小看大家么?西恩说得对,别在担心那些啦。”

虽然切西卡在年龄上比雷纳德要小一两岁,但刚刚那句话雷纳德分明听出了......

比起劝解,那种语气更像是要求。

既然如此,雷纳德也只好如他们所说那样暂时不去考虑那些东西了。

汽车不断向前行驶,最后是在一家不大的咖啡店门前停下的。

没有什么华丽的店面装饰,没有什么别致的内部装潢,甚至门面上连一个招牌都没有。

比起主大街上的人流,与那充满沙漠风情的绿化带,这里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像是被极尽奢华的贵族抛弃的奴仆一样——这是雷纳德的第一感觉。

“昨天我也有来这里吃过东西,感觉很不错啊,尤其是老爷子亲手泡的咖啡。”西恩率先推开门走了进来,伴随着一阵银铃声。

“老爷子,我又来了!”西恩毫不客气地打着招呼。

“欢迎光临!”但在里面传来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那是老爷子的孙女图雅娜。

雷纳德和切西卡随后也走了进来。

三人在高脚凳上坐下,各点了一份老爷子特制炮制的咖啡和起司蛋糕。

往店里四周扫过去,并不难发现现在这家店里能称为“客人”的......只有他们三人。

虽然安静雅适是咖啡馆的一种特有氛围,但严格来说,这里的“安静”更应被称作是“冷清”才对。

稍待片刻,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扑鼻而来。

因为老爷子手脚不灵便,所以一般都是由孙女图雅娜端送的。

“三位请用。”

摆在面前的特制咖啡不断冒起诱惑的香泽气息,让雷纳德有些不忍举杯。

而放在旁边的起司蛋糕也同样是一件艺术品一般惹人怜爱。

但有这种感觉的也仅仅是雷纳德独自一人而已。

西恩和切西卡早已禁不住诱惑开动了。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抿了一口咖啡。

“好喝......”一般来说,雷纳德都不会太过追求食物的品质,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填饱肚子那就足够了。

但这一次难得他发自内心地称赞了一番。

如获珍宝的雷纳德再尝了一口咖啡。

那香醇的柔滑液体慢慢流入口中,仿佛能够触碰到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一般令人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暖流。

苦尽甘来的真谛,从雷纳德的神态中得以演绎——紧皱的眉头随着苦涩化散成甜息而慢慢舒展开来,像是得到了最高级的享受似的。

那是一种幸福的神情。

这与他平常喝的冷冻罐装咖啡大相径庭,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家店是由西恩口中的老爷子和他的孙女,即图雅娜支撑起来的。

虽然食物与咖啡都有着一流的水平,但依然不能挽回这种冷清的局面,在大人们都忙着奔波维生或参加战争的情况下,也就只有一些街坊偶尔来关顾一下了。

出租这家店的物产所有人也颇同情老爷子和他孙女的境况,所以减去了很多租金。

然而即便受到很多人的关照,爷孙两人的生活也只能勉强维持下去。

除去租金和生活费,两人几乎没有什么闲钱能存下来。

也正因如此,已就读高中的图雅娜读书很勤奋——她很懂事,深知家里没有太多闲钱供自己读书的她决定用自己的成绩来赚取奖学金,以此减轻家里的负担。

而且图雅娜相当乖巧,一有空闲时间就会过去陪老爷子看店,虽然明知客人稀疏可数。

这一点令老爷子感到很是欣慰。

也算是为他困苦沧桑的人生增添了一抹色彩吧。

三人享用完美味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老爷子也从准备室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老爷子你的咖啡还是超级棒啊!”西恩伸出大拇指向老爷子说道。

这种感觉就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毫无客气之意,尽管两人只认识了一天而已。

无论和谁,他这种开朗的性格总能帮助他快速融入人际网之中。

雷纳德倒是蛮希望能有西恩这样的性格的。

“今天还带朋友来光顾了?”老爷子那银瀑般的长须一抖一抖的,深埋在白眉间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禁让人心生一种慈祥的感觉。

老爷子的心情似乎不错,颤巍巍的粗糙手里夹着古旧的烟斗,是很久远的年代里流行过的款式。

数百年前这种烟斗曾在一个叫英格兰的国家风靡一时。

但从那时起到现在早已度过了数个世纪,这种款式的烟斗也停止生产了,虽然不知道老爷子是从哪里拿到这款烟斗的,但可以看出他非常怀旧。

款式古老的烟斗,表面还泛着腊白的光泽,像是刚买回来的崭新物品一样。

“对啊,可不要感激我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但大家根本不觉得他有丝毫害羞的意思。

站在一旁的图雅娜却被逗得掩嘴轻笑起来。

“呵?”

正当西恩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感中时,他忽然感觉到旁边有股令人寒栗的气息。

他转头一看,切西卡正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斜视着他——“原来西恩也会去讨女孩子欢心了?”

这是切西卡的眼神所要表达的意思。

“咳咳!”西恩连忙正声道:“总之感谢招待。”

“嗯,吃得满足就好,要带走的那份还在准备,所以在这里坐坐吧。”老爷子的声音正与他那满布深纹的脸孔相称,沙哑得如同一个水源透支的水龙头,然而每滴流淌下来的水都澄澈得无暇清透。

流进别人心房之时,那是一种舒心的感觉。

店里仅有的一台旧式空调在吱吱呀呀地运转着,不断将空气中的闷热水汽抽调出去。

静默一片的气氛蔓延开来,压得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适。

老爷子自顾自地在座位上吸起了烟。

堆叠在烟口上的烟草溅起一片烈红,随后缓缓黯淡下来。

“呼......”长呼一口气,一阵阵夹杂着烟草香气的烟雾腾空而起。

“这个城市......”

由于老爷子突然开口,导致静坐在柜台前的三人被吓了一跳。

“这个城市怎么了吗?”西恩平复好心情后问道。

“你们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不同于适才的慈祥语气,老爷子现在的语气有些沉重。

“怎样是指......”

虽然有些犹豫,但切西卡和西恩还是勉强回答了一句:“还不错。”

唯独雷纳德......

“真的是这样吗?”他反问了一句。

“诶?”西恩和切西卡惊愕了。

老爷子的眼神似乎有些变化,但被白眉遮掩得太深所以也就看不清是在生气还是在惊讶了。

雷纳德瞥了一眼老爷子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那就是准许自己继续说下去了吧?

擅自推测一番后,雷纳德低下头看着那已见底的咖啡杯说道:“虽然这里充满了沙漠风情,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但跟梵德利尔比起来的话果然还是差很远吧?并不是指城市面貌或者建设,抑或是繁荣与否,我所指的差别......是这里的人。”

停顿了片刻,雷纳德又偷偷瞥了一眼老爷子,他的眼神有点异样,但自己也说出来了,再停下来也迟了。

还是继续讲下去吧。

虽然有可能会惹老爷子不高兴。

“这里大部分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具会走动的空壳。”雷纳德回想起来,他忽而知道自己适才在看到那些行人时为何会有种看到木乃伊的感觉了。

“就像失去了什么最珍视的东西一样,其余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虽然和我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但他们都像被抽走了灵魂似的。”雷纳德捂住自己的胸膛,“而我们至少,还有灵魂......”

话语过后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

“你说得没错,这座城市的人们已经失去了灵魂了。”老爷子不紧不慢地抽了一斗烟,“包括我在内,都被战争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了执着。”

“......”三人沉默不语。

“你们是佣兵,那知不知道天上有个可怕的大家伙?”

说到天空的话,大概是指那片无境的宇宙吧?

但可怕的大家伙是指......

“近地轨道上的卫星照射炮么?”曾听冯恩说过这个“恶魔”的雷纳德,是不会忘记这种名为“照射武器”的存在的。

因为这种东西,曾在一百多年前毁灭了人类在宇宙中的摇篮与梦想,甚至在一瞬间葬送掉数以千万计的生命。

西恩和切西卡这才反应过来是说“终焉黎明”。

“对对就是这个,哎。”面对自己因为年事已高而不得不脱节于时代,甚至连一些武器名字都记不住的自己,老爷子自叹无奈。

“在卡沙利特这个城市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还是充满生机的,先辈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种植树木形成的森林就在城市的旁边,还有几条河流经过这座城市,以前我还经常去河边抓鱼的咧。”老爷子似乎很怀念过去的日子,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容是无比慈祥的。

“不过那时候大概没人想过上面一道雷劈下来会毁掉这座城市的生命,以及未来的吧?”

“为什么要......”雷纳德虽然知道“终焉黎明”这种武器的存在,但他从不知道那种存在有过发射记录。

而且......这里就是遭到炮击的地方。

“谁知道呢?”老爷子耸了耸肩,“后来联邦军说这是误射,但有些人说因为卡沙利特附近有大规模的地下革命组织,所以;联邦军才会发射了那东西什么的?哎呀不管了,反正联邦军只是在消除他们的眼中钉,然后用一些骗不了人的借口来打发我们。”

西恩听完后已是满腔怒火,他情不自禁地握拳捶桌:“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那群不可救药的家伙!”

“哎,那一天过去也有几十年了,但到现在还不能忘记那晚的情景啊。”

浮现在老人眼前的,是在那一晚——卡沙利特遭到近地卫星照射炮轰击的晚上。

仿若石破天惊的雷电,在沉寂的黑夜中劈裂暗寂,接着......毁灭一切。

生的、死的;动的、静的。

无论是何物,亦无论在何处,都在那虚空一闪的炽亮中逝去,最后只遗留下一片焦土。

带走了生的希望;送来了死的灰寂。

处在卡沙利特西南端的城区人民在光芒的覆盖中哀嚎,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人存活。

他们看到的,是被焚世业火烧尽的大地,上面残留的丝缕黑烟,仿佛就是亡灵们最后的哭诉。

而卡沙利特人民世世代代的心血——那片用于防风挡沙的青森,还有引渠灌溉的绿水全都不复存在。

“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雷纳德听到老爷子的描述,那一次炮击的有效覆盖范围估测有七平方公里以上。

在雷纳德的认知中,战舰等级的主炮已是威力相当大的杀伤武器了,那足以摧毁大半个防卫基地或前哨站的威力并不是普通武器所能媲美的。

然而现在他的认知被击溃了——除开被禁止使用的、在上一个纪年中曾屠杀过无数生灵的原子核武器之外,竟然还有如此大威力的武器存在。

而且那武器......说不定正在自己头上游荡,不知何时会挥下那沉重的铁拳,施予众生制裁。

一想到这里,雷纳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紧握住咖啡杯,试图榨取出残留于杯中的每一丝余热来填补这份突如其来的恐惧。

“总之遭受过那一次打击后,我们硬着头皮在一些还能种树的地方重新建设我们的防护林,但这几十年的成果在这次该死的战争中再一次被摧毁了。”老爷子再一次深吸烟气,然后倾吐出来。

连那轻盈的烟雾,也在此刻被凝重的气氛所压沉,三人只好再次沉默。

这一次“该死的战争”的缔造者,不正包括坐在台前的三人吗?

“......”老爷子的眼力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退,他知道这三个年轻人正在反思。

他话锋转向联邦那一侧:“不过说到底错并不完全归算在你们佣兵势力,我们这个城市不也加入了佣兵阵营了?虽然......现在都该成了革命军了吧?”

是的,“佣兵”这个词语,本应用在那些为了钱而执起武器,无论是正义或是邪恶,只要有钱就可以驱使他们去做事的武装集团。

但在如今的世界形势下,佣兵们早已不为了钱而战斗。

要说他们为何而战斗?

大概......是为了争取本应属于他们的自由,并和他们背负的“不得不战斗的命运”作斗争吧?

“但我们......还是酿成了很多悲剧。”

老爷子似乎心满意足了,他放下烟斗仰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图雅娜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儿媳,在一年前死于战争的牵连,那时候她正在田里耕作,和大伙齐声欢笑,但突然间所有人都被炸死了,我的儿子也因为愤怒而去参加了佣兵组织。”

说到这里,图雅娜转过身去擦掉眼泪,但老爷子并没有停住他的话。

“现在他应该去了主战场那边吧?那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他们惊愕了。

主战场,正如老爷子所说的那样......那是炼狱。

去了那里的人,估计没有多少能够全身而退吧?

甚至连死后能不能保住全尸都是个未知数。

“哎,世界总有出错的时候,虽然大部分都是由人类造成,但人类也在不断纠正自己的过错,没有重复犯错、也没有重复纠正的历史才该是不正常的吧?”老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提到这些事情他也有些累了,“酿成悲剧的也不全是你们,但如果说悲剧的重叠可以换来短暂的和平,我只希望代价能少一点。至少......别像乌兹那样。”

“才不会的!”突然间,图雅娜的情绪爆发了,他在这仅有数人的咖啡厅里大吼了起来。

“爸爸不会轻易死掉的!”

老爷子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照片,表面已有些灰尘蒙上,貌似连那渗进来的阳光也可以隔绝在外。

“在那个地方待下去的后果,图雅娜你是比我更清楚的吧?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没错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所以相对而言你们也不能决定爸爸真的死了!”说罢,图雅娜径直朝楼上奔去。

“......”老爷子听着那咯哒咯哒的脚步声,低垂下头。

“那个......没问题吗?”切西卡有些担心。

“没事,那孩子一向如此,坚信自己的父亲还没有死,在等着他有一天能够归来,但这是奢望。”老爷子很疼爱自己的孙女,但在这一点上他无法苟同。

“对了,你们要带走的那些已经放在准备室里了了,我去拿给你们吧。”

“我去拿就好了!”西恩站起身来,自己一人跑进准备室里。

不久后,三人准备动身离开。

虽然有点放心不下这家人,但他们始终是要前行的。

太过瞻前顾后的话,那就连自己都被绊住了。

“那么我们先走了,老爷子快去安慰一下图雅娜吧。”西恩代表三人向老爷子道别。

“那丫头不会被轻易打败的。”老爷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三人转身打开了店门,银铃再次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啊对了!”

“?”

“我的儿子......叫乌兹·贝梅路特,如果你们有机会的话,可以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吗?”老爷子手中的照片,是一家四口在郊外野餐的时候拍的,那时四人脸上,尽是最快乐的笑容。

“生死都没有关系,好歹也要让我们知道一下他的情况吧?”老爷子眼中的泪光,让他们知道了一件事——尽管嘴上说得如何坚定或绝望,但在心里......人的希望是永不会被完全磨灭的。

“嗯,我们会的。”

三人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去。

————

汽车徐徐开动,在这沙漠的孤舟上前行。

因为在半路上卷起了风沙,雷纳德他们戴上了眼镜。

一些沙粒啪嗒啪嗒地打在眼镜上,脸被划过的沙子打得疼痛。

三个人一句话也没讲,生怕那乱满飞舞的黄沙卷入自己嘴里。

身旁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灰黄,与那隐蔽在风雾中的孤树。

凭那单独的翠绿,又怎能匹配这浩大的乱舞呢?

雷纳德努力在脑海中构想当年的卡沙利特——那是一个被葱郁森林与浅蓝河流围绕的城市,当阳光抵达大地之时整个城市都如同生光一般焕发成生命的活力。

快要迟到的孩子在树荫中奔跑;疲于工作的大人在清风中休憩;享受生活的老人在河边垂钓......

他们从未担心过出现沙尘暴之类的东西,因为受到卡沙利特世代人民庇佑的他们,就像活在一颗绿宝石中安详,不会有烦恼、也不会有忧愁。

但现在的卡沙利特——受到两次毁灭性打击的这座城市,终于还是抵挡不住恶化的环境而堕落至此。

曾被誉为“沙漠绿洲”的卡沙利特在这时却已难找到大片的绿色,该说是生不逢时么?

想到这里,掩住口鼻的雷纳德更加觉得“沙漠绿洲”这个称号甚是讽刺了。

路上的行人穿着白纱衣不紧不慢地走着,愈看愈像一具具失去目标和希望而行走的木乃伊......

汽车最后停在了城市的西南端——受风沙侵蚀最为严重的地区。

几间工厂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这里,被满天的沙尘所掩埋。

这就是卡沙利特西南端的大体景观。

除了用“荒凉”这个词,还真是找不到其它的词来形容这里了。

呼呼的风声在雷纳德的耳旁掠过,他站在车子上眺望那远处本该被森林覆盖的地方。

现在那边只留下了一大片焦黑的色彩,无论是断裂的树木抑或是崩塌的大地,全都沾染上了虚无的漆黑。

而且不难发现的是,在漆黑之中有一个巨大的坑洞盘踞与此,规模大得吓人。

那个像是被陨石撞击过后形成的巨坑,想必就是当年被照射武器轰击的痕迹吧。

“真是壮观啊。”西恩站在雷纳德的旁边感叹道。

“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坑洞。”

“都过了几十年痕迹还没有被抹消掉,看来那玩意威力很惊人啊,据说被核子武器轰过的地方也是这副模样,而且会有上百年的时间处于污染状态,所有生物都不能生存呢。”

“核子武器......上个纪元的毁灭性武器对吧?”雷纳德曾经看过一部记录上个纪元的重大历史事件的书籍,上面明确写出了在上个纪元中世界......不,准确来说是在亚欧大陆上曾发生过几次人为核爆事件。

无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向日本投放的核子武器,还是冷战时期的在超级大国苏联境内发生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

遥远的记忆,难堪的历史,最后也只是被时之洪流掩埋,那些因核子力量而受到污染、破坏的大地在这长达400年的“无核时代”里得到抚平。

所以雷纳德无法得知当时核子力量爆发后造成了怎样的壮观景象,但他在书中知道了——每一次核子力量爆发,都会有很多生命死于非难。

无论什么生物,在那能够把黑夜篡改成白昼的毁灭之光中都化成了灰烬,或在强辐射中罹患绝症,等待死神来迎接自己的日子。

现在,同在这片亚欧大陆上,时隔数百年后再次出现了相似的情况。

或许经照射武器轰击后的地方不会出现强辐射或者污染,但谁又能保证逝去的生命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挣扎哀嚎呢?

“嗯,同是人类制造的东西,最后貌似只会用来对付人类自己而已啊。”

“真是幼稚,人类......”

两人跳下车,进入了最近的一家U.K.修理工厂。

里面的设备甚至摆设其实都和Destrioer的格纳库相差无几,最大的区别只在于规模罢了。

在这里不仅可以停靠近二十台U.K.,而且还配有战舰的停泊位置,这是一个配置相当标准的整修工厂。

“破晓”的四台U.K.已全都卸舰,移至工厂里进行维修。

明亮的灯光在这宽敞的空间里炫耀着自己的存在仿佛在高调地表示着自己与外面那片昏黄的世界从不苟合。

实际上雷纳德的确有些不适应。

本来满眼都是被墨镜所遮蔽的黄沙,现在脱下眼镜后他的眼睛被刺得不适。

“唔......”勉强睁开了眼睛,雷纳德却是看到了一片破败。

四台U.K.在上一次的战斗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虽然程度不一但维修起来还是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的。

“幸亏这里有人帮忙,不然很久都修不好一台机体吧。”

西恩抬头看着那些穿着深蓝制服的整备师们来回穿梭,电焊迸发的火花时而显现于他的瞳中。

“损毁得很严重啊......”雷纳德看见停在Vista旁的SP-3,无奈地皱了皱眉。

“活动肢全部损毁,对舰刀被炸没了,粒子引擎也需要换一台新的,还有各处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西恩详细地清点了一次SP-3的损坏情况,“这一次作战中SP-3算是毁得最严重的了。”

“都是因为我技术不够好......”雷纳德握紧了拳头。

“哎,毕竟是初战就遇到了连首领都应付不过来的对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别自责嘛。而且最后不是你去援护的话现在我们就不能站在这里聊天了吧?”西恩拍了拍他的肩。

“还有啊,担心你的人在那里等着呢,别老摆一副苦瓜脸了。”雷纳德一脸疑惑地被西恩推上前去。

“?”他不解地回头看了看西恩。

作为回应,西恩指了指他背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至雷纳德的耳朵,仅是一个转身的瞬间,一个身影就窜入他的视线之中然后消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从栗色头发散溢出来的馨香漫进他的鼻腔。

“呃,樱?”面对着不由分说就搂入自己怀中的樱,雷纳德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的姿势看上去,雷纳德就像是被紧缚住了一样,连双手都不能自由活动了。

“太好了,太好了,没有死真是太好了。”樱难掩激动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太好了”这三个字。

雷纳德回头示意西恩快来帮他解围,但西恩只像是在幸灾乐祸一样别开了头,然后吹着口哨离开了。

喂喂......

雷纳德勉强挪动起自己的前臂拍了拍樱的腰——因为再上面的地方他够不到。

“那个......樱啊,我这样动不了了。”他想要轻轻挣开樱的搂抱,但却被意想不到的力气给压了回来。

看来这小段时间都要维持这种状态了吧?

许多轮班休息的工厂工人不知情地打着口哨,似乎是恭喜雷纳德。

恭喜吗?有什么好恭喜的......

或许在几周前,雷纳德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但现在他已无那种悸动。

反正都是被拒绝了的人。

反正......只是一个替代品。

出击前他听到樱的祝福,那时他轻轻地笑了,然而他知道无论是樱还是自己,都是尽自己的努力在别人面前演一场戏罢了。

害怕别人识破本心,害怕别人触及过往,所以他们本能式地用微笑与鼓励来掩饰自己,用虚伪的一面去迎待他人。

然后不断地掩饰,不断地伪装,最后自己真实的一面就变成了虚伪,虚伪变成了真实。

而现在,不也正是如此么?

对,雷纳德很想立刻挣脱樱的束缚,然后在大家面前竭斯底里地大吼一番:“反正我都被你拒绝了,反正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为何还要假惺惺地来担心我?!”

但他做不到。

要抛开别人的意见与介怀之心去说出自己的心声,并以此换取自己的释放,这种事他做不到。

他能做到的只是迎合樱的动作,作出相应的虚伪反应。

这种感觉真令人不适。

“那时候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会、你会......”樱施加的力道更加大了。

虽然对雷纳德的身体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但他总感觉有些违和。

这种温柔的语气,这种体贴的力度,不应是一个“人”对待“替代品”应有的态度。

“反正也没事了对吧?别担心了,还是......松一下吧?这么多人在看着呢。”雷纳德安慰道。

劝说一番后,樱才慢慢松开双手,让雷纳德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别担心。”雷纳德拍了拍樱的头。

虽然,他比樱更年轻,做出这样的举动有点不变,但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了。

两人在一出空地坐了下来,抬头就能够看见SP-3的雷纳德突然感觉到自己甚是渺小。

不断有人在SP-3的周围绕来绕去,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他看见SP-3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心理总觉得不是滋味。

“对不起,把你的SP-3弄成这样了。”说到底SP-3始终是樱的座机,自己只是候补机师之类的存在,所以雷纳德趁此机会向樱道歉。

但樱拼命地甩了甩头,那秀丽的栗色头发随之飞扬。

“机体怎样都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又来了......

听到这句话,雷纳德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这种语气,不应是在面对一个替代品时出现的。

虽然他有些害怕旧事重提会导致自己和樱的关系再度变得紧张起来,更严重时甚至会破坏这微妙的关系,但他实在按耐不住了。

反正现在也无人在旁。

“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对我这么温柔......”

“诶?”

“我都已经被你拒绝在外了,而且......”雷纳德转头注视着樱,“我不是一个替代品而已吗?作为首领的。”

那眼神,仿佛能贯穿人心一般深邃,在渴望着解答,也渴望着真实。

这让樱无法回避,亦无法拒绝:“原来你知道了?”

“嗯......”

樱沉默着,似乎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应如何组织语言去回答这个难堪的问题。

片刻,她像松了一口气般笑道:“或许在带你进这个部队的时候,我的确是带有那种想法,即使是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我也仍是这种想法。或许我真的是很懦弱吧?因为在首领那里得不到想要的爱,所以将那种思念转移到你身上。”樱看了看在Vista的驾驶舱前支架上站着的卡捷斯,确认他听不到之后才放心下来。

而这段话,无疑是痛击了雷纳德的心。

虽说早已预料到会是这种答案,但经由当事人之口讲出来竟还是如此令人心酸。

雷纳德努力压抑住自己那悬在半空的心,他那紧皱的眉下浮现出了以前樱的一举一动。

曾经的她挺身而出挡在自己身前,与所爱的首领据理力争;如今的她却在旁边用最真实的话语来刺痛着自己最真挚的心。

很可悲吧?

原来自己傻乎乎地跟在别人背后做了这么久的影子还全然不知;原来自己承载来自于别人舍弃的无用之爱却沾沾自喜;原来自己为了别人不断努力、不断奋斗也只是做了无用功......

更可悲的是......

自己还要强忍着这种无奈——强忍着在瞬间否决掉自己大半年努力成果的无奈,去给予他人一个宽大而虚伪的笑容。

这是为了大家都能在日后坦然面对,重修如故而已吧。

对......为了大家好。

在这里忍耐独自的悲伤并以此换取大家的舒心,何乐而不为呢?

但他似乎忘记了,樱并没有说完她的话。

折断他的思绪,樱的话语还在继续着:“虽然曾经是这种想法,但那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樱这一次毫无畏缩地与雷纳德的视线相接。

望着那樱那标志的脸蛋与蒙上一层水雾般的迷离眼睛,雷纳德已全无兴致去欣赏,他只在祈求得到解释,让自己解放于这桎梏之中。

“我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你的成长与努力。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成长得这么快,也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樱抚着自己的胸膛,在咀嚼着那来自往日的香韵一般释然微笑:“倘若说你曾被我看作是首领的影子的话,那是因为你拥有一双和首领极为相似的,近乎无暇的眼睛。但现在的你,在保留那份纯净的同时已作为一个真正无可替代的人出现在我眼里了。”

“......”似乎,要哭泣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了。

“你并没有跟随首领成长起来,截然相反的......你很温柔,也很努力,不知何时起你在我心中就变成这样的人了呢。”

是吗?原来......是我想太多,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个影子罢了?

原来......我早已作为一个“人”独立出来了?

紧绷的心,像是一下子安全落到陆地上,所有的不适与沉重感也都消匿了一般。

“对不起啊小雷,让你有了这么多不好的回忆,还......”

“算了,我想要得到的只是一个解释罢了。”曾有人说过,自己有时候是感觉不到自己说话的语气的,但现在不仅是樱,就连雷纳德都感觉得到自己的语气平缓了很多。

或许是自己得到了救赎吧?

“那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虽然不能......不能做情侣,也能像从前那样一起说话吧?”

看着樱小心翼翼伸出的手,雷纳德犹豫了。

要不要回应呢?

回应,那代表着自己再无机会追求樱。

不回应,那代表着自己将连这份难得的感情都抛弃在身后。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回应。

不......或许说是投降更为贴切。

“嗯......”两手相握在一起,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自手心传来的温馨。

我输了......

雷纳德的笑容中,蕴藏着樱未能发现的苦涩。

但无论如何,总比之前要来得轻松。

至少两人之间还能摒除隔阂地聊天,能如故嬉笑。

可以将关系修复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意想不到的结果了。

一片静默后,冯恩突然从SP-3的高空支架上朝下喊:“喂!小子!”

“?”抬头望去,雷纳德只见到冯恩那个浑身肌肉的大叔在大角度挥动着手臂,似乎想让雷纳德上SP-3。

那个大叔就不知道什么叫照顾病人的吗?

“冯恩叔似乎在叫你上去哦?”

“嗯,我知道。”

“没问题吧?身体。”樱始终在挂念着雷纳德的身体情况,虽然这对雷纳德来说并非坏事,但这种关心总让他觉得不是滋味。

来自于单纯朋友的关怀吗......

“没问题的,那我上去了。”

“嗯,小心点。”

互相招手告别后,雷纳德独自走了上去。

背后,樱慢慢低垂下了头。

这一幕,被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西恩和切西卡看在眼里,但他们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

“找我有什么事?”

“你的SP-3参数调整,这两人有话要说。”冯恩指了指驾驶舱的位置。

“两人?”他带着疑惑朝舱口走去。

“哦,整备师来了吗?”映入雷纳德眼中的,是一男一女。

女性坐在驾驶座上快速操作着指下的仪器,而男性就站在座位后大概是在帮女性复核那些新设定的参数。

两人的无名指上戴着同一款式的戒指,从这一点上雷纳德不难推断出他们是一对夫妇——在艾菲尼克基地里设置雷管的正是这对夫妇。

丈夫名字是艾诺·温德,妻子则是卢琳·雷佩尔。

不过这是过去式,现在的她应该叫作卢琳·温德才对。

但不解的是......雷纳德在看到夫妇时有种难言的感觉。

与隔别许久的朋友相遇时的感觉也并没有如此令人舒心。

那个男人,也是黑发黑瞳吗?

出于礼貌,他最后并没有将这种莫名萌发的情愫表露出来。

似乎对方有同样的反应,当与雷纳德四目相对之时,夫妇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请问SP-3有什么问题吗?”为了打破这面面相觑的尴尬,雷纳德只好率先发言。

“啊,对对......这两天是由我来负责整修SP-3的,我顺便看了看旧的参数设置,发现有很多地方设置得不合理啊。”接着卢琳迅速打开了参数界面。

雷纳德留心看了一下,他虽然比较擅长机体的软件操作,但他依然震惊了——好快的操作速度......

“喏。”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整个界面已被一副又一副的数据排满,“这里的抗压数值太低了,应该上调多1.7才能保证SP-3的高速旋回动作可以连贯进行,还有平衡值调低了3.2,啊气偏差值高了也可以下调一些......”

“你也发现了?”雷纳德听着卢琳如潮不绝的修正意见,却无一丝诧异。

因为这些这些不合理之处,他早就发现了。

“嚯?那看来你是早前就知道的?”

“嗯,在两个月前的整修中发现的。”

“那为什么不把数值修正回来?机体达不到最好状态会让机师困扰的。”

“因为我的驾驶任务并不会太难,而且樱以前也是用这个参数去战斗的,所以我就没有......”

掐指一算,樱受伤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伤势自然是差不多痊愈了,那么自己很快就可以抛弃掉“驾驶员”这个光荣却血腥的称号了。

毕竟杀人这种事情,自己并不喜欢。

“哦?原来你兼任驾驶员?”后座的男子发话了。

“嗯,暂时是......”看见这个与自己同为黑发黑瞳的男人,雷纳德心中又升起那种莫名的感觉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去翻看了一下战斗的录像,你是个新手吧?”男子脸带微笑,似乎并没有想嘲讽雷纳德的意思。

“嗯,那时候的我......什么也帮不上忙。”

“没啦,做到还不错。”男子爽朗地竖起大拇指,“虽然在单独和Vienna战斗时动作僵硬了一点,但最后那个援攻做得不错!”

这是,发自真心的赞叹吗?

“谢谢......”

“不过话说回来,今年你多大了孩子?”卢琳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十八......”

“十八啊......”夫妇两人相视一会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吗?”对于俩人的反应,雷纳德有些不解,但他知道对方此时应该有与自己相同的奇怪感觉在翻腾着。

“只是在想,现在我们的儿子也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嗯。”艾诺将双手搭在卢琳肩上,神色显得有些惭愧:“我们结婚都快20年了居然连儿子都没怎么好好看过。”

“因为任务?”

“差不多吧......十多年前为工作而痴狂的我们受邀参加了冯恩叔的第二十一科研部队,我作为科研人员而这家伙作为测试驾驶员在那里一呆就是这么多年了。”

接过卢琳的话,艾诺说了下去:“但后来在那里工作越来越不对劲,然后两年前发生了冯恩叔家人的那起事故后我们就偷偷加入了‘破晓’,然后在基地里做卧底。”

“直到现在我们才得以从那个地狱里解放出来呢。”

“那之后你们......还准备和我们一起走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我们想回故乡看看,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那里的话。”

“是吗,真好......”

真是令人同情却又羡慕的孩子。

雷纳德想到的是如上内容。

虽然和自己一样,夫妇的孩子自幼被独自留了下来,但至少......现在他有机会能再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吧。

他不禁自嘲起来。

如果自己在沙雷特家,在那个小镇再坚持多一两年,会不会也能等到父母回来呢?

磨灭掉如今的生活,仍不甘心地留在那黑暗的泥沼里等待着父母回来然后将自己拉上来。

不过这种决定比永远不能与父母相见更不靠谱就对了。

雷纳德绝不会是这种一直乞求别人的帮助而自己在默默等待的人。

无论是任务,还是自我意识,他从不会违背它们,而当时他的自我思维,也断不会允许他自己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的。

不过对于刚才雷纳德的感慨,两人并不懂其中的意思:“真好?”

“其实我也是在十几年前被父母抛弃在故乡的,不过没有等到父母回来我就被樱救回‘破晓’了。”

“诶?那个美人啊。”艾诺说着,眼中闪现中一种诡异的光芒。

但这种光芒很快就消亡了——卢琳·雷佩尔一脸不满地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腹部。

“噗唔!”

发出这样沉闷的声音,肯定很痛吧?

“不过没想到你的遭遇和阿洛斯很相似啊。”

“阿洛斯?你们儿子的名字吗?”

“嗯。”接着卢琳在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现在只有这张照片是我们和儿子的唯一联系了,自从把他交托给另一户人家。现在也不知道他活得怎么样,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张照片里覆盖着家人昔日的快乐吗?和咖啡店的那个老爷子一样......

在时光难以倒流的世界,最能保护往时的美好记忆的......就是照片或录像这一类的东西了。

最直观、最率真地表现出来,毫无掩饰与虚假,它们的任务正是如此。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可以。”接过卢琳递过的照片,雷纳德在照片背面看见一个墨迹有些模糊的名字——阿洛斯......温德?

这个无疑是他们儿子的名字。

将空白置于视线之外,他将正面翻过来。

“......”

我们曾相信过命运吗?

我们现在相信着命运吗?

雷纳德不断地敲问自己。

若是这种未尝具现化的事物,人心所想便应决定其所存。

然而为何从未被他确信过的存在会于此刻突兀地出现?

他不断提问。

但回复他的并不是能让他明了的答案,取而代之的是过往的回忆。

又一次如噩梦般出现,朦胧缠绕在他心上挥之不去。

“喂,垃圾!挡到我了!”

“大哥哥,莉芙可是最讨厌你了哦~”

每一天在光芒降临前睁开眼睛,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每一夜在黑暗肆虐中沉睡,迎送的却非光明;每一次努力讨好他们,只会引来辱骂;每一声求援的呼唤,都被沉默淹覆......

与照片上的婴儿、夫妇俩同时出现的......

是雷纳德再熟悉不过、亦是最为憎恨的沙雷特一家。

但为何那时候他们说是捡我回去的?

啊我知道了,是为了欺瞒我的出身让我能发自真心去服从他们而已吧?

制造出“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他们是出于好心才收留我的”这种假象,好让我能死心塌地地报答他们。

还真是可怕......

现在想来,照片上含着微笑的沙雷特一家真是丑陋、虚假到无以复加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在一对夫妇持有的照片里有着沙雷特一家人的身影,而在卢琳怀中的婴儿还在嚎啕大哭着。

同种遭遇,在同一时间段和同一个地点发生、延续。

所有的因素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指去,就像磁针追随着磁极般不可变移。

“怎么了吗?”

卢琳有些疑惑,因为雷纳德现在呼吸紊乱,口中一直有东西要说出来却被卡住了似的。

是因为十多年来,没有对别人说过那两个词吧?

并非自心不想,而是因为对象不在,无法接受这称号。

世间独有两人能拥有的......最顶上的礼赞称号。

雷纳德抬头看着两人,终于还是说了出去。

夹带着无法控制而满溢流出的泪水,还有积攒十多载光阴的思念和委屈。

稚拙得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终于说了出来。

“爸爸、妈妈?”

“哎?”两人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太过富有冲击性了吗?

“你刚刚......在说什么?”

“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么?”

“怎,怎么会?”就连夫妇俩都不敢轻易相信。

“你们曾经生活在安赛尔镇的吧?”雷纳德开始询问夫妇,以求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正确性。

而安赛尔,正是雷纳德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承载着他的十多年黑暗记忆,将他推向黎明的地方。

“嗯!嗯!”

“你们是把孩子交给了沙雷特一家对吗?”

“没,没错。”

最具有决定性的两个证据都已经核实了——这意味着,雷纳德的推断是正确的。

“这么说来......”卢琳双手捂住口鼻,但这是掩饰不住她的惊喜之情的。

“阿洛斯!”艾诺顾不得自己身处SP-3的驾驶舱就碰碰撞撞地冲了出去。

紧搂住雷纳德,不......紧搂住阿洛斯·温德的父亲与母亲一起流下了久违十多年的热闹。

谁会预料到如此戏剧化,不见十几年的儿子如今却在自己的部队里战斗着呢?

为了避免让儿子踏上自己的成长之路,艾诺和卢琳才将儿子交托给沙雷特家照看。

但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一举措带给自己的儿子多大的痛苦?

当然,就连未来该去如何面对,他们亦不得而知。

但现在唯一能明确的是三人的眼泪,正如涓涓流水从眼眶漫出。

那是纯粹的、幸喜的结晶。

是在这一重逢时刻,上天赐予他们的最宝贵礼物......

——Ultimate Knight·Destiny War——

Stage 10 Ending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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